按照正常的逻辑,此刻晚唱应该一口答应,两肋插刀,义不容辞,首当其冲,不过这镜姬实非常人,她有幸领略过一二,实在不太敢冒这个险,只好先退而求其次:“不知姑娘所言何事?”
“说出来不怕小姐笑话。实不相瞒,爷与奴两情相悦,只因奴家父种种,暂时不得结为秦晋,爷曾许诺要护奴一生,而奴亦不能没有爷朝夕陪伴。可自从小姐来了之后,爷就不再对奴如从前,奴无父无母,孤身凄苦,只有爷一人得以依靠,奴求小姐高抬贵手,成全镜姬,镜姬愿结草衔环,报小姐大恩。”
原来是这桩事。其实不用镜姬来走这一遭,昨晚贺兰的意思也便如此了。她本就无意做那打鸳鸯的大棒,大仇未报,无意言情,更何况如果两人誓死不渝,情比金坚,她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又能如何呢?
镜姬见她并不言语,继续大放悲声:“小姐真的以为爷对您有爱慕之心吗?如果有,那小姐知晓爷所做何事,年方几何,家中父母安在,哪里人士吗?”
闻言她也是一愣。镜姬虽有误会,但所言不虚,关于贺兰,她确实很不了解他,他于她而言,是处在云雾深处的。
镜姬见她表情变化心下便了然:“如果爷对小姐倾心,又怎会不事无巨细告知小姐呢?”
她承认,镜姬这个话说的很有道理,简直要算作她情窦初开的启蒙课,所谓人生导师大致如此了。
“若是小姐助我得了一府主位,往后小姐尽可以永生住在府上,安享荣华富贵,地位用度镜姬可以保证,同新凝小姐一样。”镜姬见她表情略有松动,止了哭声,开始循循善诱。
晚唱被她千变万化的风格搞得一时间手足无措,清了清嗓音理了理逻辑组织了会语言终结了她一个人长篇大论的尴尬局面:“那堇舞就先恭喜姑娘,更先感谢姑娘慷慨许诺。不过姑娘实为多虑,公子并没有冷落姑娘,就连堇舞一个旁人,都能看得出公子对姑娘情根深种,更何况公子只是因为堇舞伤病,又不记前事,才宅心仁厚多处厚待,因此并无姑娘所言高抬贵手一说,堇舞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日后还要靠姑娘多多照顾。”
这一番言辞说的镜姬眉开眼笑,她热情的拉着晚唱的手:“我就说小姐是个通晓事理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俗。日后咱们就以姐妹相称,姑娘姑娘的莫要生分了,以后缺了什么只管同我说,丫头小厮们哪个不好了也只管说,我给你打发了去。”俨然一副女主子架势。晚唱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了。
看着镜姬志得意满的模样,她本也该像她说的那样,为有情人而开怀的,但却始终无法展颜,没有原因的无法。
送走了镜姬,眼角眉梢气呼呼的从外头进来:“不愧是戏子,真是会做戏。小姐,不要被她假惺惺的模样骗了,自己的幸福就要自己去追,凭什么让给别人?”
不知道是没吃早饭饿的还是与镜姬文绉绉了一个早晨累的,总之没什么力气,她努力的扯了个笑,看眼角眉梢的反应应该是比哭稍微好点:“这不是我的幸福,你们俩小小年纪思想太复杂想太多了。不过跟着我你们俩可受委屈了,我瞧着镜姬的丫头衣裳料子比你们的好许多,我那些衣服都穿不完,也不用再做新的了,你们捡自己喜欢的料子拿去做几身。”
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眉梢过来替她戴上嵌东珠菱花耳坠:“小姐不挑食不早起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爱好,我们伺候小姐很轻松,一点不委屈。”她感动的抬起头,差点热泪盈眶,是她调教的丫头,一点没差。
托镜姬的福,她们三个饿的都有点受不了了,不过老天今日注定不让她愉快的享受她的大白包子。
猪肉大葱的馅还在冲她遥遥招手的时候,眠花进来了。
她的右眼皮剧烈的一跳,被镜姬耽误了时辰,披风还没来得及送去,可见贺兰是喜欢的紧,这就巴巴儿的来讨了。赶紧小声提醒眼角拿出披风归还,一边祈祷眠花速速离去莫要打扰她和大白约会。
眼角递上披风时晚唱还在暗暗吞口水,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用手扶正望大白而兴叹的目光。主人家的首席大丫头前来,她却从头至尾目不转睛的盯着一笼包子,这让人情何以堪。
眠花笑意盈盈:“眠花来的不巧,打扰小姐早饭了。”
眠花的笑容犹如窗外雨后清晨,让她很是舒服:“原打算今日一早就把衣服送还,谁知镜姬姑娘来与我小叙,竟耽搁了,正巧你过来,可得劳烦你一道拿回去了。”
先发制人才是正道,若是让眠花提醒她来拿披风,那就太丢脸了。
可眠花接下来的话让她终于能制住飘忽向包子的目光。
眠花看了羽裘一眼,转而对她说道:“小姐先不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话,这软毛披风,爷说了,自打小姐披上那一刻起,就赠与小姐了。”
晚唱咽了口口水。
饶是她也算曾见惯奇珍的,但这披风无论做工、颜色还是质地都属上上成,就连坐拥天下的皇帝都不一定有没有一件,晚唱受到了惊吓。
眠花接下来的举动让她更加惊吓。
眠花将手中锦盒至于青玉案上,打开来是一对祖母绿嵌蓝白琉璃双珠玉镯,流光溢彩,翠意欲滴。眼角眉梢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眠花轻声问她:“小姐喜欢吗?今年新进府的,是震关出来的,府上头一对,连爷都说成色好,今儿一早就念叨着让我给送来。”
震关的祖母绿天下闻名,同样的绿,只要确凿是震关产的,价值便节节攀升,就连番邦的可汗大婚都要来求上一块。不愧为稀世的珍宝,拿在阳光下通体碧绿,如水流动,毫无瑕疵。
美人之恩现在已经远远超过千金,贺兰当真是极看重镜姬,舍得如此大手笔的封口费。晚唱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是一对很普通的七铃铛白银镯,是她十三岁出师那年她的师父传与她的,她一直带在身上,即使做了公主,也不曾换过别的华贵首饰。
天山六年,别的孩子都学剑术内功,而她却一直在学跳舞,跳的她异常愤怒。直到出师那年,师父将这副铃铛扣在她的手腕上,她才知道,能杀人的,并不只有剑而已。
它的学名叫七音莲纹铃,是她报仇雪恨安身立命的最后一张王牌。
眼角眉梢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将锦盒盖好向前推了一推:“小姐一直贴身带着一对镯子,不曾摘下,是对小姐极重要有可能帮助记起前事的东西。爷之前也送了不少镯子过来,手钏也有,都不曾用过。”
有了这层铺垫,接下来就容易发挥多了,晚唱故作惋惜的神色,接着眼角的话茬:“况且这镯子价值连城,实在不应束之高阁。堇舞多谢公子美意。”
眠花听完她们一唱一和并没有太多讶异推辞的神色,反而从从容容的对她道:“爷早料到小姐会婉拒,所以也吩咐了,东西给了小姐就属于小姐,小姐若是不喜欢或者用不上,扔了便是,无需再归还给爷。”
晚唱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听说过强取,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强予。
她一时词穷,不知道怎么才能甩掉着烫手山芋。趁着她沉默的间隙,眠花迫不及待的告退,功德圆满的完成了任务,留下她们三个大眼瞪小眼,仿佛来的不是桩富贵,而是道追魂索命咒,眠花就是那白无常。
良久眼角才欲言又止的问她:“小姐你为什么不要呢?”
她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只能回问眼角:“我为什么要要呢?”
眼角明显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犹豫了一会,慢吞吞的说:“先不说这镯子着实漂亮金贵,就冲爷的心意,小姐也该明白的啊。”
眼角眉梢在府里也算是老资历了,她其实不太明白眼角所谓的心意是何种心意,然而贺兰能送这么贵重的礼给她,让她在应付了镜姬的眼泪之后更加疲惫,她对眼角道:“公子对镜姬如何?”
她们俩都是贺兰跟前伺候惯了的人,冰雪聪明,即使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也能猜透七八分,所以她们俩都不再言语了。
她继续问:“公子对我又如何?”
眉梢有些不忍的神色:“小姐,撇去镜姬不谈,爷对小姐真的是很好的。”
她抬手捂住眼睛,连她身边的人都知道贺兰对她好是要在不考虑镜姬的前提下,是有限定条件的。
眼角问她道:“小姐,东西要给爷送还回去吗?”
晚唱揉了揉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下:“既然公子说了不必归还,那就收起来吧。”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既然一双有情人都杞人忧天的来贿赂她,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正好她现在很穷。况且如今这个情景,她也实在不想再见到贺兰。他们两个人的事,她无心无力牵涉其中,躲避是最好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