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觉中,窗外晃眼的灯暗了,屋里彻底漆黑一片,四周安静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轻微而绵长。没有风,轻薄的窗帘呈静止状态,屋子里也闷闷的。
早慧侧过身,低声问:“你睡着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魏涟才回答:“没。我只是在想,我们好像真的长大了。”
黑暗中两人的声音都异常清晰,故意压低的声线,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叹息。
早慧听着魏涟飘渺的语气,不禁叹道:“是啊,以前哪有这么多烦心事。天天都很开心,觉得世界全是鸟语花香,美好得很。”
魏涟笑了一声,倒是想到了以前的事:“小时候你被我欺负得那么惨,还很开心?”
早慧也笑:“是啊,我那个时候就想逗你开心,你开心了我也开心,你不开心,拿我出出气,我也是开心的。”
“你这思想太奇怪。”魏涟裹了裹被子,闷声说,“你太为别人着想,想为你妈赎罪,想偿了我的债。想这想那,就是不想自己,还拼命似地向四周抛洒善意。真不知道,你是傻啊还是特别傻。”
早慧眼中泛泛泪光干了,语气也稍微轻松了起来:“我就当你在夸我了。真难得听到你夸人,太荣幸了。”
在早慧絮絮叨叨说了心事过后,沉闷的气氛终于消散,回归了正常的宁静。
魏涟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可惜黑夜中看不真切,她终于安心问:“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早慧疲惫地眨眨眼,露出了一丝困意:“恩。”
她把心中的那口咽不下去的浊气吐了出来,就像是卸掉了沉沉的背包,整个人都放松了。
魏涟给了个不是意见的意见,带着安慰的口吻说:“你知道自己的心意,有了决定,就不怕没有办法解决问题。”
“恩。”早慧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要睡着了没听进,只含糊应了声。
魏涟拉了拉被子,打算酝酿睡意,但刚闭眼没多久,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
来信是有些熟悉的一个陌生号码,内容很简单:明天下午有空吗,我想跟你谈谈。
“是依依姐。”早慧突然凑了过来,打了个哈欠说,“这是她的号码。”
魏涟突然想起了:“我存过她的号码,不是现在这个,她换过号吗?”
早慧迷糊眨了眨眼,说:“依依姐经常换号,前段时间跟家里闹不愉快,就换了好几次。我手机里都已经存了她好几个号呢。”
“……”魏涟很奇怪,“她找我干嘛?”
早慧倒是能猜到一点:“可能跟孟老师有关……”
夏音依和魏涟不熟,不可能谈天说地吧,两人的恩怨也只有孟子虞了,虽然是单方面的。
魏涟却不以为然:“别忘了她还是你朋友呢,说不定找我说你的事情呢。”
早慧一想,也是。
于是第二天,早慧理所当然要求同去。
魏涟本来不太想去赴约,夏音依给她的感觉不太好,各方面都太激进。单从她和孟子虞的那种事,就完全违背了她的世俗观。但毕竟是那两个人的事情,她尽管反感,也不便说些什么。
帮助孟子虞是利益所趋,她收了好处,另一方面是真心想为婆婆做些什么,减轻两人的负担。可这钱来得不正不当,拿着心虚,冷静下来,也很讨厌自己这样的行为。
不过,都已经做了,只得去面对接踵而来的一系列后续。生意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并不就这样结束了,还有售后服务,这才是最麻烦的。
这场买卖,一点都不轻松。
魏涟说不后悔是假的,但事已至此,已经无可奈何。
夏音依找她的确是为了孟子虞。
当着早慧的面,她丝毫不掩饰:“我没办法放弃子虞,我还爱他。”
魏涟靠着窗,盯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动作,有些心不在焉。
早慧在旁边一如既往地劝道:“依依姐,你这样只会伤害到自己,孟老师都已经看开了,你也看开一点吧……”
夏音依两眼发直,精神状态很不好:“不,你不懂,要看开我早就看开了。我已经为了他放弃了我拥有的一切,无家可归了,可结果,连他也不要我了。”
要说夏音依,真性情,敢爱敢恨,也敢豁出去行动,心机有,偏偏用错了地方,起初那一场闹剧,势头足,缺少理性的思维。她原本可以更好地处理这堆自己搞出来的烂事,可等的时间太长了,就没了耐心,把事情越搞越糟。
她可怜,婚姻不能自主,也迟迟得不到解脱,每走一步,就被两边家庭压得喘不过气。她向往很久的自由,便是跟孟子虞一辈子。她无时不刻不怀念学校同孟子虞一起的时光,那是她人生中最发光的时刻,幸福如阳光一样撒向她的世界每一个角落。所以在得知孟子虞回来后,被困得如死灰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谁不想追求自己理想的生活,不想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可抛头颅洒热血般的付出后,结果与预期大相径庭,堪堪才是不能接受。
夏音依恨,恨拆散他们的亲人,恨非要介入自己生活的现任丈夫,如今,她也开始恨孟子虞。明明说好解决好一切就在一起,事情还没处理完,他就坚持不下去,先变了心。
为什么要这样!
夏音依猛然抬头,直视走神的女生:“你和子虞周末都呆在一起,逛超市、买菜、做饭、散步……很幸福嘛。”
口气中明显的咬牙切齿,让魏涟回过神来,对她眼中的敌意置若旁闻,捂住服务员端来的热饮,慢慢说道:“我不太懂,你们的事为什么要扯上我,跟我没多大关系吧。”
漫不经心的态度顿时让夏音依火冒三丈,差一点拍案而起,被早慧拉住后,口气不善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别说你当初不是故意接近子虞,想趁机挖墙角,现在你成功,高兴了?”
恋爱中的女人还真是爱胡思乱想,草木皆兵。魏涟和早慧对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我在眼中是这样的形象。不过我不打算解释什么,我只想奉劝一句,夏姐,你年纪比我大,经历的事情比我多,你应该更能清楚人的本性,凡事强求不得。有些东西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怎么也得不到。”
夏音依眼眸闪了闪,突然平静了下来。她低下头,有种悲从中来的沧桑感,她不是没有想过,可道理谁都懂,要做到,很难。如果她一直追求的东西哪一天真的放弃了,就会失去人生的动力,做一辈子行尸走肉。
她问:“如果子虞给你坦白,你会怎么办?”
魏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是故意让她宽心,只是真心地作答:“不会。”
尽管如此,夏音依依然深深地惶恐不安,归结起来,根源在她自己。
谈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夏音依心事仍旧未解决,魏涟也莫名其妙烦躁起来。早慧听到她们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诡异地安静着。
走在门口的时候,魏涟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话挂掉后,夏音依拦着她问:“是子虞打过来的吗?”
魏涟无所谓地点点头:“我和早慧出来没跟婆婆说,他也不知道,所以电话过来问问。”
夏音依脸色黯淡听完,没说什么。
魏涟接电话总共说了四句话,大概能猜到对话内容。
第一句:“在外面。”一定是对方问人在哪儿。
第二句:“不用。”大概是在问是不是要接。
第三句:“马上。”应该是问什么时候回去。
第四句:“好。”可能是约好了某件事。
夏音依手握成拳,内心仿佛激起了千层巨浪,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平复。
有人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东西,对有人来说,唾手可得。可笑的是,人还不懂珍惜。
孟子虞电话的内容同夏音依猜的差不多,他是看时间有些晚了,还得赶回学校,所以催了催。
魏涟没让他过来接,路程不算远,关键是接来接去暧昧不已的情况,能避则避。
眼看着快要到小区门口了,早慧突然挽住魏涟的手,认真问道:“是不是我也很傻啊?”
无端的一个问题,让魏涟愣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拍了拍她的头,同样认真说着:“不是一般的傻。”
早慧应该是从夏音依身上看到了自己,她觉得夏音依太傻,如泼水般倾倒出自己全部的感情,却覆水难收。她何尝不是这样,现在能知道自己也傻,便有了拨开云雾重见天日的感悟。
那是生出了知难而退的念头。
凡事讲究缘分,感情不能强求,不是你的怎么也得不到,是你的赶也赶不走。
明明是安慰人的一句话,却成了许多人心中奉行的真理。
但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