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表过,有些事情要过很久以后才能发现的,正如买的东西好不好,那可得在用了之后才能明白以前的那次消耗是否值得。可不,现在就有一个人,此刻正待踏进这个在当地还算比较有名气的商店。这个客人穿得相当讲究,笔挺的一件天蓝色长袍,下面是素净的长裤,脚上套一双万字厚靴子。下巴上有一撮山羊胡,一双手背在身后。他显得精灵,神气的斗鸡眼飞快地打量四周的动静,使人对他的到访,有一种格外的小心,而决非泛泛的敬重或者勉强的接待。还有一点,在此也应当稍稍提一下,他是一位行为检点,从不惹是生非的出家人。他是打前站的白云观主事的净修道人,他这次主要是奉了观主之命,出发去五台山送一封请贴。净修道人不辞车马劳顿,好不容易碰上这个杂货店,要买些必用之物。那个看店的小伙计早就看见有客上门,知道有生意来了,自然眉开眼笑,抱拳对道人说:“有请、有请,欢迎欢迎!”
净修道人是个惯于出远门的人,对于这些事情可是看得多了,别人说的什么做的什么,他了解得一清二楚。他自己有一把九九小算盘,有哪个敢骗他的钱财?休想!他十足的冷静,又加上百分之两百的谨慎小心,他想道:“看你有多大能耐,你光天化日下敢把我给吃了?!”
那小伙计不过十五六岁,但见的世面已有相当的火候,他在第一眼中就已经发现这个老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个送钱的料子。因此,他故意不理不睬他,先把他晾在那里一会儿,且等待时机成熟时,再去慢慢切割他。果然,这老道终于耐不住寂寞,渐渐有点毛火起来,他对着柜台里的小伙计吼道:“你们还卖不卖东西,有这样怠慢客官的吗?”小伙计忙着招呼别的生意,仍不理会这个道人,心中冷笑不已,一面想着这道人今天不着了我的道道,我就不姓王;一面又得意的走进店内去,好像要拿什么东西,但结果仍是两手空空走出来。那老道看来已经到了忍耐的极点,一张柿饼脸此刻犹如罩上了一层盐霜,全然不像出家人的样子,只见他猛一拍柜面,耳朵里就听到木板发出可怜的颤抖声,到了这个时候,小伙计才匆匆赶过来,脸上陪着抱歉的笑容,口里说着:“店里人手少,忙不过来,还请客官见谅则个。”话说到这个地步,静修毕竟是个出家人,便不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就口中比比划划,要这个要那个。
现在已是风平浪静,一切眼见得都是顺顺当当,道人看那些货的成色似乎还可以,就是价格好像略有偏高,但想着自己一个出家人,又何必那么斤斤计较呢?况且与及和一个小孩子夹七夹八,倒不如早点赶路的好。他是白云道观里的,但他和“无为道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后者遇上这样的情形,必然有一番议论,可以绝对的说,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不说静修道人自去五台山送请贴。
其实,“无为老道”即使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但若说他一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那倒是有点太冤枉他。以他那种性格,或者以他的为人,或是以他的做人的标准,无论怎么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都是一等一的、甚至是百里挑一的上上之选。说起这桩事情没,不长不短,已是十多年前的老话了。那时候观里已有相当的规模,听说那个静修道人,也才刚刚进来不久。“无为老道”去泰山访友。说起这泰山的形势,似乎是通天下的人都晓得,那里除了种种为人所常称道的风景、宗教,以及许多民俗方面的东西以外,泰山还有一件事情,一直为天下人所尊从,就是进山去烧香的信男信女特别多,而且只待你一旦进入了山东地面,更不用提说到了泰山什么的,那一路上去敬香的人流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若用一句成语——“络绎不绝”则是至为妥当的。
说句题外话,这个邝若水前生恐怕就不是个出家人,他平生最是痛恨一般过于愚蠢的迷信行为,尤其又特别讨厌那些动辄就参佛求签的愚昧举动。因此,凡遇到这类事物,就会打心眼里生出反感。
说起来也是没有法子,这无为要去的这段日子,刚刚遇上东岳大帝圣诞,那一路上的人更是摩肩接踵,用人山人海来形容,真是再生动不过。他本来就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去凑这个热闹,直想立即打道回府,可是一想到这个老朋友,还有已经走路的日子,若是不算头尾,也已经走了整整一个月了。叹口气,摇摇头,还得走下去。和他一起做伴的小道童明月一脸的疲塌相,叫他加把力,他倒好,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说:“师父,你打死我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还要他说吗?我也累坏了,索性大家歇歇再走也不为过。
于是,俩师徒偏开进香的人群,选一处稍为背人的安全地方——就着山道的坡度,半坐半躺的,眯缝着双眼,也不管那是刺眼的阳光还是行人的目光,出门在外,便有这许多磨折。
这“无为道长”贵为一派的掌门,现在却在这样一个处所备受磨难,想起作为人的一生,这大概也算得是一种反讽的嘲弄吧。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们仿佛不愿意站起来,那疲倦的双腿是那么无力,是那么不知所措,邝若水简直不相信这两条腿居然是他的,他,一个具有相当功力的法师。
这时,他往往是在这个时候,他总会分心,他甚至会意马心猿地走火入魔。听,他听见,听见一个小儿的欢呼声,就在他的耳边,是的,就在这个凌辱人的神经的古怪地方。他,猛然坐起来,一眼看见一个如同粉团玉琢的小人儿,正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望着他。他看见,草地上站着的那个小男孩:他头顶蓝天,肩披短衫,正冲着这边蹦来跳去、招手致意,高兴得又笑又叫。小家伙笑得那么开心,乐滋滋的,使得老道也笑逐言开,脑袋瓜子突然灵机一动,生出一个妙想,这该是上天赐予我的盛礼吧!恩,一定就是如此。他越想越得意,竟然不知不觉的向小男孩走去。他问他:“小朋友,你多大了,你叫什么名字呀?”那孩子说:“我叫王子意,今年三岁又两个月。”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
妇人说:“意儿,你是不是又调皮了?道长,小儿打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邝若水说:“哪里、哪里,他挺机灵的,还真是讨人喜欢。”
妇人说:“道长,你有所不知,我这孩子是出了名的淘气鬼,他与你讲话你可要留个神,千万不要被他那小模样给骗了。”
妇人接着又说:“道长,我家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了,但是聪明得让人害怕。”
王子意翘着小嘴巴讲:“母亲,这道士也不知是真是假哩,你再与他攀谈下去,小心他会动弯脑筋。”
妇人又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不得无理。道长真是万分抱歉,他就是如此说话的,你不要太在意。”
邝若水:“夫人,我们学道之人心胸断不会如此狭窄。孩子你也不用担心,贫道乃是来自白云道观的,见你与我有缘才贸然上前与之交谈的。夫人,我看这孩子面相非池之中物呢,在下正在寻觅一位聪明、机警的爱徒,恕我坦言,请求夫人能让你家公子与我学艺,他日必成大气。贫道在此先行谢过了。”
那妇人一听此言,感到非常惶恐,竟然半天回不出一句话来,那情形自然明摆着,是心里不愿意了。无为至此还不甘心,仍在用许多言语想方设法要去说服她。那妇人见这个老道执意如此,似乎抱着初衷死也不愿放手的样子,心里倒欣然有点活动起来,就说出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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