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港的生意在青岛同学关浩宇和报社同事的帮助下很快风生水起。打字复印,名片印刷,承揽户外广告,企业画册制作等等,各项业务都蒸蒸日上。
小港踌躇满志。思宁虽然没有闲着,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他接到北京广告学函授教材,怎么也学不进去。小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为了排遣思宁心中的郁闷,小港送小慧去青岛实习,特意带上思宁去旅游度假。
关浩宇非常热情,他带领思宁和小港逛栈桥,游崂山;吃螃蟹,品名酒;洗澡按摩,唱歌跳舞,忙得不亦乐乎。
关浩宇除了睡觉,一直热情陪同。关浩宇的过分热情,让小港很无奈;宁总陪同了一顿饭后便不露面了;思宁更是高兴不起来,一天一天过,关浩宇的眼神,小细节都在压抑着对小港的爱意,思宁的厌恶也与日俱增。
小港考虑思宁的感受,还是选择退房回家。
“你和你这个同学是不是以前有恋爱关系?”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思宁直言不讳。
“吃醋了?那个宁总是不是也和你一样吃醋了?明确告诉老公,他追过我,但是我对他没感觉。给我十个关浩宇也不换张思宁一个。”
“这种关系不能接触频繁的。我都能看出他眼神中的暧昧,人家妻子会看不出来?要不然,你请客她怎么会用‘我忙着’一个理由婉拒。”
“关浩宇的老婆你又不是没见过,快四十岁了,女性特征少,自卑呗。你读过法国作家左拉的《陪衬人》吗?我想她不会把我当作她的陪衬的。但是夫君的谆谆教诲贱内一定谨记。——你也不要怪关浩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哈哈……”
思宁见小港不以为然的样子,瘪瘪嘴说:“说心里话,小港。你把自己比作《陪衬人》中的商品,想法很浅薄。”
小港红了脸。她一路自我检讨。
驶进靖水地界,两人的心情莫名地兴奋了。小港让思宁学开车,思宁不敢。小港说:
“必须学。本经理现在正式任命你为司机兼保镖。”
“到家之前这个职位我接受。明天还是这么低的职位,我辞职。”
“你想篡权不成?我靠边停了?”
俩人交换了位置。
小慧突然电话打到小港的大哥大上说:“嫂子,我伏假陪你来青岛是要工钱的。马上要会计师资格考试了,要花钱的。我买了化妆品和衣服,已经囊空如洗了。汇点给我吧?”“你要讹诈呀?”小港说着咯咯笑了起来,“电话给你哥哥,你跟他要。”小慧撒娇,声音很轻:“嫂子,别让哥哥知道。”小港一边帮思宁系上安全带,一边免提应付妹妹:“你陪嫂子考察四天,嫂子一天给你二百五。回家给你汇一千元,可你要教嫂子几招功夫。”小慧装成生气的样子说:“你才二百五嘞,少来啦!学功夫你老公留着干嘛!熬粥喝呀?”
思宁趴在手机上笑骂:“张小慧,你是不是想找揍?!”
小港边笑边握着手刹吩咐:“踩下离合,挂一档,慢慢松开离合器,同时轻轻加油。思宁,你领悟能力强。你能行!”
大哥大传出小慧的叫声:“苏小港我恨你!”
夫妻二人哈哈大笑……
轿车晃悠了一会儿逐渐平稳前行……
驾驶让思宁怏怏不快的心情得以缓解,他想:所有新事物我都可以掌控的。只是被以这种方式赶出三山湾,象吃了苍蝇般难受。
“明天一上班我就学打字,我要成为小港工作室最优秀的员工。”思宁突然这样表态。
晚上回西海崖村吃饭时,思宁告诉父亲:“小港想把您接到城里,家里的房子最好卖了。小港家里原来有个八十多平米的住房,装修装修作为我们结婚的新房,咱们以后就住那儿。”
父亲脸上出现不快的表情。
“爹,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妹妹又在青岛实习,将来在哪儿上班还不一定。”
父亲突然放下筷子,走出屋外。他看看院落,又转身深情地看着房子,两行热泪流了出来。
“爹爹,你不愿意就不去!”思宁跟出屋外寻觅着握住父亲的手。
父亲抽出手比划:“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思宁告诉他房子装修好先住着,等赚了钱再考虑就筹备婚礼。
父亲回屋找出一个红布包裹,颤颤巍巍交给已经站在思宁旁边的小港。
“爹爹,您这是干嘛?”小港不接,惊异地看着爹爹。
爹爹告诉小港说,楼房要折价我们家买。你和思宁已经领证了,尽快举行婚礼,钱的问题他来解决。
思宁为小港翻译完,不解地看着爹爹。
爹爹托着包裹,取出一个镯子和一张存折让思宁交给小港。
思宁解说着爹爹的话:“妈妈生前交代过等思宁有了媳妇这个镯子给她。咱们家有钱的,这楼必须咱家买。”
思宁解说到这里又吃了一惊,急忙追问,爹爹你说什么?你知道买一楼房多少钱?咱家哪来的钱?
爹爹却说:别问了,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
小港不知爷俩交流什么,傻傻看。
深夜了,思宁在无花果树下练功。父亲跟以往一样蹲在一旁咂吧着烟袋。
小港收拾屋子忙完后也蹲着观看,看了一会回屋,用纸写下想说的话回来交给爹爹:
镯子我收下,存折交还爹爹。报社的流动资金已经下来,这钱用不上。明天爹爹可以把田地送给别人耕种,联系人把咱家这房子卖掉。靖水的楼房装修好就搬。以后咱们一家就住城里。
爹爹看后将存折和纸条揣起,走向屋里又出来,喝止思宁练功,手势很夸张:
“房子不能卖!我不住城里!”
思宁吃惊地看着爹爹气愤地扭身走出院门,他手中还提着一个提包。
小港好尴尬,她想跟爹爹赔礼,爹爹却留给她一个背影。
夫妻俩站在清幽幽的月光下,议论着爹爹今天的反常举动。思宁说:“爹爹可能不舍得搬家。”小港很是不解:“我只是告诉爹爹,让他把田地转让,把房子卖了搬到市里和咱们住……”
思宁摘下挂在树枝上的衣服沉思。
小港继续陪不是:“是我错了?爹爹不想搬家,或许不该逼他老人家。”
思宁想了想,进了爹爹房间,发现清明上坟剩下的纸钱挪动过,似乎还少了几刀。
他说:“爹爹应该去了妈妈的墓地,可他去那里干嘛呢?”
遵照母亲去世前的遗嘱,思宁父亲把妈妈骨灰安葬在思宁姥爷姥姥的坟旁。思宁和小慧每次上坟回来都会问爹爹,为什么不给妈妈竖碑。爹爹总是回答:“等我不在了,合葬时再说吧。”
思宁他们赶过去时,看到星光下一个模糊的身影依然跪在那里,木然不动,象一座墓碑。
坟地外的黑凄凄的丛林在阵风中扑簌簌如涌潮呼啸。
小港害怕,一直拉着思宁的手。思宁看着爹爹,不知所以。
纸钱在忽闪忽闪的亮,爹爹扒拉一下,火光窜起来。他起身对思宁比划,他的手势是:
“小宁,二十三年前我和你妈妈结婚,一晃过了二十三年了,不久我们要离开海西崖村了,不能陪伴你们了。小宁,给你爸爸妈妈磕个头吧。”
思宁清楚地看到了这个手势,黑暗中他狐疑地看着爹爹,他不明白爹爹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手误。二十三年?我都二十七了呀?给爸爸妈妈磕头?爸爸发高烧了?
思宁给姥爷姥姥磕了头,再跪在妈妈坟前虔诚地烧着纸钱。
在这静谧的深夜,思宁想到自己在监狱得知噩耗后的情形,突然哭诉起来:“妈妈,你的宁儿看你来了,你的儿媳也来了。我害了您;又惹爹爹生气了……”
小港也跪下了。
父亲却站了起来,他用他的方式呜呜不知说些什么。可是黑暗中没人理会。
纸钱在妈妈的坟头呼呼燃烧起来,纸灰被气流撩起,在半空闪着红光旋转……
思宁长跪不起,越倾诉越悲伤,声音哀怨:“妈妈对不起,我惹爹爹生气了……妈妈对不起,是儿子害了您……将来你有了孙子儿子会告诉他——他的父亲犯了的逆天大罪……”
“思宁,你别这样!”小港憋不住悲痛,哭着跪搂着思宁。
思宁泣不成声。小港搂着突然感觉思宁瘫软无力,惊呼:“思宁,你咋了?你咋啦!”
也是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股烟灰旋转成束从思宁的脸儿拂过,已经抽搐翻了白眼的思宁居然傻傻地望着小港……
回家后,爹爹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不停地向儿子赔不是,可是儿子望了一眼,竟然呼呼睡着了。
小港看着身旁昏昏沉沉熟睡的丈夫,想到爱人又想在养殖场大干一场又想下海闯荡的迷惘;想到爱人一直深藏心底的对母亲的愧疚;想着刚刚发生的一系列奇怪不解的细节,她悄悄爬起来傻傻坐着……
翌日。思宁开着车,他对小港说:“我有一种预感,爹爹心中隐藏着一个重大秘密。”
小港责怪:“你们爷俩怎么神神叨叨?别吓人好不好?我都不能适从了。”
思宁突然停下轿车,他大声说:“爹爹昨晚让我给‘爸爸妈妈’磕头,这会是手误吗?!他还告诉我,二十三年前的今夜我和你妈妈结婚了。我今天问他他选择沉默。”
小港一下子愣住了。
傍晚,小港思宁下班回家,发现有客人忙躬身打招呼。
“怎么,不认识了,小张?忘了表彰大会是我给你发的奖金?”仇书记主动起身伸出手。
思宁慌忙双手握了:“对不起,仇书记。我那天太紧张……”
仇书记招手让大家坐下以后,关切地问思宁:“怎么,养殖场不忙吗?休假了?”
思宁告诉仇书记自己被开除后一直在帮助小港打理生意。
“我告诉过老蔺收回错误决定的,他们没有落实?!”仇书记有些不相信,“也罢。市政府已经安排你为养殖公司副经理。王市长还没到,我先替他通知了。”
“副经理?他这么年轻,不好吧?”苏局又吃惊又高兴。
“有什么不好?养殖公司扩大规模,不久育苗,加工两个工厂全部迁往三山湾,全部划归养殖公司。人才急需。举贤不避亲嘛,水产局明天下发任职通知。”
仇书记又问了问小港工作室的经营情况。
小港妈带着围裙问:“仇书记,老苏今天官复原职,我做几个菜庆祝一下,你也在我家吃吧?”
大家都没有想到仇书记开起了玩笑:“我老光棍一条,你让我回家泡方便面吗?”
小港妈笑了,她吩咐思宁小港去买菜。
仇书记说:“小苏,小张,看看有没有新鲜的带鱼,要大的。我还真馋渤海湾新鲜的带鱼。”
王市长提着两瓶汾酒进屋。
仇书记说:
“还是老王会办事,我只带了一张嘴。”
“看看受了委屈的老劳模,怎能空着手?你们‘老西子’就是抠门。”
“我是南方的,怎么成了老西子?”
“我们土生土长的靖水人,习惯把不是本地人统称‘老西子’。”
仇书记爽朗大笑。
思宁小港买完菜,仇书记让他们坐过来。思宁坐下后局促不安。小港忙着倒茶。
王市长问仇书记:“小张的事我已安排。韩智经理那儿我去打招呼还是由苏局来?”
“这事还有必要推敲吗?”仇书记拿起思宁那只没有小指的手拍了拍说,“小张,去三山湾报到前的这段时间,你去人事部门办理农转非手续。”
“转正?我可以是城里人了吗?”思宁激动地握着书记的手,用力攥着。
“你小子挺有手劲。到了养殖公司上任后一定要好好干,干出成绩!”
“谢谢书记,谢谢市长。谢谢,谢谢!”
小港调皮地说:“仇叔,王叔,他现在归我管的,他调动,是不是应该征询一下苏小港苏经理的意见?”
两位领导笑了。
聊天中,王市长让思宁谈谈对三山湾养殖公司发展的想法。在岳父的鼓励下,思宁想了想说了三山湾养殖场的现状及发展前景。刚开始还字斟句酌,一会儿便口若悬河:
“一个生产队接近三百亩海带,分高,中,低三种海区。很多低区海带长势,因为海水养分匮乏,宽不足十厘米,长不足一米,只能生产三级菜。低海区向高区搬迁势在必行;低区可以转产,进行扇贝、贻贝养殖,因为这两个品种摄取海水养分能力强。
“龙卷风那天我被刮出很远,我们三山湾东部海区距离航标很远,完全可以再楔筏架,储藏低海区的绰绰有余。
“我觉得每一个生产队的海带晒场都可以修建一个小型的简易码头,这样就可以节省劳动力,也提高了劳动效率。三山湾群山环绕,石料充足,冬季没事可做,可以号召伙计们自力更生……”
市长吃惊地端详着这个年轻人,他打断思宁的话:“你什么文凭?在三山湾干了几年?你可以把养殖场存在的问题及思考写出来吗?”
一直扶着思宁椅背的小港急忙说:“他能的,他发表过小说,散文。”
“还真是个有志青年。你到任后,另一个任务是调查研究写出这份报告。什么时候写好可以直接送到我办公室。”
市长说完情绪高涨,他吩咐小港斟酒。斟了酒,王市长让小港也坐。
小港说:“市长您知道的,咱们胶东的女人还没解放了。家里有客人女人不敢上桌的。”
“两个孩子挺好。什么时候办喜事?”仇书记也笑盈盈的。
苏局说:“年底准备为他们结婚。两位父母官若能参加,我不胜荣幸。”
仇书记承诺:“老苏,你知道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届时若时间允许,我们俩人会有一人参加的。”
市长端杯,思宁没有想到靖水的父母官会和自己碰杯,双手端这酒杯还是有些颤抖。苏局说喝吧‘
思宁一饮而尽。
仇书记干了酒,哈哈大笑。他说:“这小子能喝酒!”
思宁小港笔挺地仰躺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俩人心态迥异。
思宁开口说:“老婆,明天你陪我去人事局办手续吧?”
小港啊了一声敷衍,不动。
思宁不顾小港的感受,兀自背诵起徐志摩的诗:“一方的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光明的神驹在热奋地驰骋……”
“驰你个头,骋你个腿,你去驰骋了,谁驮我前行?”小港调皮地怪道。
思宁翻身抱住小港:“怎么,你不愿意?”
小港俏皮地眨着眼睛,她捂着爱人的脸:“你傻呀?哪有自己爱人有前途而不高兴的?我只是心里不舍而已。”
“明天一早回家拿户口本,人事部门你熟,帮我跑跑。顺便把这喜讯告诉爹爹。”
“思宁,你走了,我咋办呀?”
俩人正说着话,苏局招呼他们下楼。
“坐吧,我重新泡了杯茶,喝些茶水醒醒酒。”
思宁看着苏局,再看看冒着热气的茶杯,问:“爸爸,你有事要对我谈?”
“小港你也坐下。思宁你有没有考虑到压力?”苏局的脸上没有一丝高兴的表情,“你能当上经理爸爸很高兴,可你这么年轻,把你放在这样的领导岗位我心里就好象大风担心出海的小船一样担心你。”
“爸爸,我觉得我能干好。生产队里所有活计我拿得起,放得下。整个海区我也了如指掌。”
“你不是生产队长,是副经理。韩智为人心不坏,可他不到五十岁,离退休还早,这个年纪最怕自己的位置有危险。市长亲自任命你,他怎能不感到岌岌可危;刘副场长跟韩智多年,犹如兄弟一般,你突然跟他平起平坐,他又会怎么想?你干了三天半队长突然提拔成副经理,生产队队长表面服气,内心如何能服?!还有局里派去的分管销售的副经理张斌,你见过的。他海洋大学毕业,是省委领导的儿子,不会长久呆在三山湾的。记得货轮误闯养殖区时他很看轻你,你不可和他冲突。还有,你主张改良海区,修建码头之事,韩智一向稳重,肯定不快;你没动作,市长会觉得你言过其实,是个庸才。”
思宁还真没想这么多,他迷茫了:“这么复杂?我该怎么办?”
苏局不语,起身踱步。“你们知道蔺副市长为什么会分管渔业并兼任局长吗?这是仇书记在欲擒故纵。仇书记不是一般人,我干局长都十年了,从来都没象今天这么大的压力。你一定记住,到任以后切不可意气用事,少喝酒,不冲动,一切不必要的宴请能推就推。”
小港说:“思宁干脆不干算了。咱俩一起创业。”
“这怎么行?户口也有了,干部也当了,市委书记这么重视,不干不等于和市委市政府宣战吗?”思宁一般正经地说。
“没那么严重。”苏局笑了起来,“我这样告诫你只是让你要有心理准备。我的意见是你到任的前一段时间先兼任一个生产队的队长,慢慢熟悉一下管理层的工作。”
“这,这好吗?”张思宁心里不愿接受。
“成立养殖公司,规范管理是吸引外商投资!——我只能说这么多,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