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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仇书记现身主事 苏小港报名援助(1 / 1)

三山湾西部五十华里处是靖水县城。

伴着商品价格放开,靖水县迎来了历史上最美丽,最富有,最开放的一年。

这一年,县城的绿化覆盖率高达到百分之四十还多,并且顺利地完成了旧城北移和横跨市区的靖水河改造治理两项大工程。

时值季春时分,百米宽的靖水河在新旧城区之间涓涓流淌。

河堤两岸全是方石砌就的阶梯,台阶之上杨柳垂青,宛如两排仙女款步依依。

河水清澈,红鲤成群,偶有水鸭光顾惊起一片水花。

沿河岸百米有凉亭,千米有公园。真是盆境花卉护幽径,青雀翩飞舞富平。

这一年,县城大街上太多的轿车夹在自行车流中间。细心的人会发现这些车辆以韩国的现代、大禹居多,桑塔纳轿车却不多见。

这一年,人的观念和行为也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旧城区商业街几条街道的酒吧歌舞厅昼夜人来人往;公园里跳起了迪斯科和霹雳舞;青年恋人竟敢在大街上公然拥吻。

也是这一年迎春花开的时候,渔民出身的县委书记被双规了。

新书记是随靖水撤县改市的文件一起任命的。让人费解的是,他的上任是让一位年轻秘书拿着一张请假条交给临危授命的王俊凯市长的。

一个月后,也就是三山湾为找不到晒海带女工犯愁恼火之时,靖水撤县改市后第一次干部扩大会议在政府八楼会议室召开。

新的办公大楼位于城区东北的抱湾区,八层两栋连体的建筑。办公楼之下是方圆一平方公里的政府广场。广场东西两侧又是一边十排的国家派出机构办公楼和干部小区。

政府大楼后面是座崮山,这座崮山历史悠久,三清观更是香火不断,名曰抱湾山。抱湾山阳坡势缓,茫茫林海下就是连通靖水河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水库了。离水库不远处建筑着科级以上干部的“将军楼”;山后陡峭如切,风天海浪直接冲撞山崖。真可谓后山潮水响,广场声可闻。

广场也气派:地面全部是当地特产灰绿色的大理石火烧板铺就。假山居中,满山樱花盛开,花繁艳丽,如云似霞。几个休憩方形凉亭藏匿花间,整日享受着鸟语花香。环山是一池半月形碧水,每晚七点到十点,彩灯闪烁,音乐喷泉随着或欢快或舒缓的旋律此起彼伏,引来众多市民围观。

养殖场韩智场长还是第一次步入政府大楼。电梯里,他对苏局说:

“嚯,好乖乖,这哪是县衙?简直就是皇宫嘛!”

“老韩,这种玩笑话少说。这段时间气氛比较紧张也比较敏感。”苏局摆摆手制止。

会议室人已近坐满,苏局和韩智只能走到后排临时摆放的椅子上坐下。

韩智好奇地看着旁边一位披着军大衣的人,心里想,这人什么病?什么季节了还穿大衣!

军大衣对视韩智问:

“你好,你是三山湾的韩场长吧?”

“你是?哦,想起来了——是仇船长的弟弟吧?你怎么坐在这里?走错屋了吧?这可是我们靖水的干部会!”

军大衣微笑的回答被一阵掌声吞没。

市长王俊凯偕新任市委常委和几位副市长步入会议室的讲台列队拍手。

王市长登上讲台双手平息了掌声,宣布了新一届领导班子成员后开始了讲话:

“大家静一静,今天可以告诉大家,咱们的新任书记仇铮同志在任命的同一时间就带病莅临靖水,只是没有到办公室报道而已。大家不是一直在猜测吗?仇铮同志现在就坐在会议室。现在,大家请鼓掌,有请咱们的新任市委书记仇铮跟大家见面并讲话。”

王市长带头鼓掌。人们一边掌声一边侧身观看着仇铮站起身拍拍韩智的肩膀后脱下大衣搭在臂弯上步入讲台。

仇书记压压双手说话了。

他不像其他人西装革履,而是身着灰色夹克,灰色的运动裤,不像一个市委书记却和一个体育老师无异。他的声音也好听,略带沙哑的普通话充满了磁性:

“想必大家也知道我了,我就是仇铮。名字是有些拗口,大家习惯就顺了。今天正式和大家见面并开始工作,期望能够和诸位有朋友式的工作关系。

“一定有人疑问我为什么这个时候还穿着大衣?坦诚地告诉大家,因为我退伍前刚刚做了骨盆修复手术,一直怕冷,只能不顾形象了。

“毋庸讳言,在组织找我谈话的那天我以残废军人的理由拒绝了。巧的是,这个时候接到我哥哥的求救电话。我哥哥是个货轮船长,货轮返航途中误入靖水海带养殖海域被扣押,还被非法关进了拘留所。我闻讯第一时间打电话打给我的战友蔺副市长走了后门才被从拘留所放出来了。可奇怪的是,在汽车站又被人扣留非法拘禁了。我哥哥快六十岁了,回家后怎么问也不细说遭遇,问急了他竟然满头大汗。现在我哥哥现在正接受精神治疗。我哥哥在咱们美丽的靖水经历了什么?一个普通的海事纠纷,怎么会把肇事船长逼疯了呢?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改变主意前来靖水上任的。

“或许你们会说我公报私仇。没错,我就是要公报私仇!公指国家,私指见不得阳光的丑陋行径。

“靖是平安,安静之意,可靖水的水靖吗?

“现在靖水撤县改市了,而且市委市政府搬进了全部铝合金门窗的新楼。大家不妨起身看看窗外咱们的政府广场,多么宽广,多么豪华,多么气派啊!可是,这些成果从何而来?答案大家心知肚明,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或曰,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以告病假为由来靖水准备柴禾一个月了。现在我要烧第一把火:这把火就是整顿干部的工作作风。这次整风不是绝不是吹吹风,开开会,走走形式的批评和自我批评,而是直接落到实处。那么怎么落实呢?大家知道,三山湾海带养殖一直以来都是我们靖水市重要的经济支柱产业,今年海带丰收在望,目前一斤淡干海带价格已经突破一元,并有涨价趋势,但是海带进入抢收阶段,养殖场晒海带的女工还缺员百分之五十。养海带晒海带的渔民夜以继日超负荷劳作,渔民都闹了罢工,女工逃离者层出不穷。不能因为招不到女工就要把丰收腐烂在大海里,那是钱呀同志们!渔民一天只能睡四个多小时,可相比之下我们的计生委办公室巨然拼起了沙发上打保皇,而且还数人围观,吵声鼎沸;五一风灾遇难三十多人那天,通海乡副乡长谭秀梅巨然组织几个村支书在一家宾馆通宵打麻将……

“所以嘛,第一步行动决定派遣青年女干部援助三山湾晒海带,一边劳动一边接受再教育。此事我亲自督办,由分管后勤的蔺副市长牵头,妇联具体负责。

“蔺副市长和妇联主任以及三山湾的韩场长现在到我办公室商讨援助计划。

“我的讲话就到这里,下面由王市长继续主持开会。谢谢大家。”

仇书记转身离开,苏局无心开会了。他想不通仇书记这种会议怎么可以提及自己哥哥的事情?他的哥哥被谁人绑架?劫财吗?是不是水产总公司年轻的安全科长犯浑?蔺副市长找公安局放人为什么不和我这个当事人了解情况?自己会不会被蔺副市长这个小人诬陷?仇书记是不是释放复仇的信号?

无数的问号在苏局脑海中拥挤窜跳,闹得他头疼。当他清醒时发现会议室已经空无一人。

靖水日报社。

下午刚刚上班,身穿灰色中山服,上衣兜别着钢笔的办公室主任刘谦佑从社长处回来,将一份通知放在苏小港写字台上。

“来难题了!新书记上任要求女干部去三山湾晒海带。你把撤县改市庆祝大会的嘉宾邀请事宜交给我,抓紧将此事落实,下班前要将援助人员名单上报市委办。”

办公室副主任苏小港看着通知傻眼了:

“八个四十岁以下的女职工?还是明天,明天下午五点水产总公司大院统一乘车?这么急呀?这能行得通吗?”

“是啊。社长说新书记会议没开完就离开亲自布置此事,还说是他上任烧的第一把火。”五十岁的主任抻抻青色套袖坐下,“社长让印刷厂去四人,报社你找四个人就行,下班前我要向社长汇报。”

苏小港皱了眉毛,蛋青一般光滑的脸泛起了愁云,她冷笑道:“出门都撑着遮阳伞,让她们去晒海带?还让我确定?我安排谁谁还不杀了我呀!这活还是你刘大主任干吧,本小姐去发邀请函了!”

苏小港起身要走,副刊编辑崔雨怡拿着报纸清样堵住了去路:

“小港姐,明天星期天咱去三山湾游鸥翔岛垂钓野炊吧?你瞧瞧这篇散文描写的,小岛简直太美了。我顺便也想见见这位作者。”

“还垂钓野炊?等着哭吧你!说不上派你去晒海带呵。”

“什么呀?莫非去三山湾援助是真的?”

“市委办公室文件都在这里了,你自己看。”

“崔编辑,你们副刊办的不错。”刘主任拿过一张报纸清样一边浏览,一边插话道,“尤其是报告文学这块,我喜欢。”

“刘大主任,您老人家昨天还骂副刊就是学校黑板报的水平哩。你转移话题干嘛呀!别再逃避这援助的事好不好?派谁去你们当领导的不确定我一个小小副主任怎么办?”

“这样好了,我给你解决四分之三:财务科,副刊编辑部,新闻部各去一人,你通知他们部门自己上报,告诉他们报社内部每人每天补助十元。剩下一个名额你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吧!”

苏小港赶紧打电话传达了。

“还差一个,派谁呢?要不我花钱雇一个得了!”苏小港用钢笔轻敲着文件嘟囔。

电话响了,刘主任接过后交给苏小港。苏小港听了一下慌忙挂了,霎那间脸红到耳后。她随手拿起报纸清样遮住了脸。

刘主任见状,从眼镜片的上缘翻着那对鼠眼意味深长地说:“不差人了。你真不想复婚去躲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什么呢!我躲什么?我不象某些人,从不逃避和推诿。“

刘主任受了挖苦,拿起苏小港桌上的邀请函走了。

刘主任走后,崔雨怡开口了:“真是个老狐狸。他动机很明确,副刊部我最年轻,新闻部陈玲,财务只能派闲着没事的档案员挚晓姐了。剩下一个就是你,谁让你向副社长反映他骚扰你了,还让我们偷着取证作证!这回我们四朵金花怕是在劫难逃了。”

“不就是晒海带吗?去就去,省了天天面对一双心怀不轨的老鼠眼。你不知道,我都不敢穿裙子,这老流氓时不时地拱到写字台下找东西……天天中午我都不敢敞着门午休。我没向副社长回报,只是把她当长辈聊了聊而已。”

俩人正聊天,陈玲进屋,进屋就问援助晒海带的补助什么时候发?

“你个死妮子是不是想钱想疯了?援助时间不确定,怎么发补助?”

崔雨怡抢白了一句陈玲,又对苏小港说:

“让我猜对了不是?我就知道新闻部就是这个倒霉蛋。”

“这怎么是倒霉?一天十元白来,这是好运。我干一天,爹爹就能住院一天。”

两人都知道陈玲爹爹为自家建房采石时被滚落的巨石砸断了双腿,因此无语了。

苏小港刚接了编辑部让崔雨怡回去开会的电话,电话紧接着又响了起来。

苏小港按了免提:“你好,报社办公室。”

”小港,我是辛同呀,你别挂,听我说……”

“请讲。”

“我在你们传达室,我看见刘主任了。我知道你自己在。港,你下来好吗?告诉你,你不用报名的,爸爸管着援助的事,刚来的书记是他的老战友。咱们好好谈谈行吗?港,我想你了!我承认错误,你让我下跪都行。”

“姓蔺的,我再明确地声明一遍:你我形同陌路,自此互不打扰!”

“我是爱你的,和其她的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

苏小港挂了电话,脸都气清了。

电话重新响了起来,而且是不间断地响,苏小港只是不接。崔雨怡爱莫能助地看了一眼苏小港,回去开会了。

社长进屋后见此情形,气愤地诘问:“小苏,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蔺辛同电话。社长,我是来报了名的。”陈玲替着解释。

“是蔺公子呀,我说他怎么在楼下徘徊?该接电话还是要接的。有话直说,电话铃响个不停影响更不好的。”社长语气温和了,“这是印刷厂派员名单,报社四个人你下班电话告诉我一声就行。另外,顺便通知援助人员回家准备,明天五点带着生活用品直接去市委广场统一乘车。”

“知道了。”苏小港目送社长离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崔雨怡返回说:“一楼挚晓姐和科长吵起来了。幸亏宋科长来找她碰到,把她拉到了我们宿舍。我们要不要过去?”

“过去干嘛?你们副刊部谁去?是你吗?”

“是,你记上吧。我去跟小玲作伴。补助的钱给叔叔治腿。”崔雨怡挽起陈玲胳膊,“小玲,忘了告诉你,你推荐的那个渔民,张思宁的散文发表了。”

崔雨怡和陈玲为一个渔民的励志散文感动,议论着感叹着。苏小港突然神经质地拿起报纸,失态地追问道:

“你们刚才说谁?”

“报纸你不会自己看?”崔雨怡拖着陈玲要走,“小玲,走,咱们去百货商店买日用品。”

陈玲不动,她红着脸嗫嚅:“小港姐,你能借点钱吗?俺本来想跟挚晓姐借的,可她现在……”

苏小港没有反应,一张脸仿佛凝固了,两只纤细的手把报纸边缘都攥皱了。

崔雨怡晃晃苏小港:“哎,发什么神经?小玲管你借点钱?”

“你们先等等。小玲,你推荐的?你认识这位作者?”

“我跟伯伯去三山湾那次,这人摇大橹陪同。我们中午还一起吃的饭。怎么了?”

“没什么!你们等等我,咱们一起去百货大楼。”

苏小港边说边拿起电话拨打刘主任传呼留言说自己也要援助,交代任务完成,请他速归。

宣传部的宋科长拽着挚晓进屋,挚晓脸上挂着泪骂:

“你还是不是我老公?晒海带不是旅游度假,我当姑娘时干过的,那是要人命的活呀!年龄大的也有,年纪小的也有,凭什么让我去遭罪受苦?不就是看老娘不顺眼吗?”

“行了!小港,给她记上。”宋科长一脸严肃,“市委仇书记亲自组织此次援助,不去你就等着下课吧。我还有事,我得回去。”

“姐夫,你回去吧。挚晓姐一会我们姐妹给她绑了!”苏小港少有地兴奋起来。

“老娘就不去,开除就开除。姓宋的,老娘天天陪你睡你不得养着呀!”

“开玩笑注意场合!”宋科长不理挚晓,转而说小港,“你劝劝你姐。整个办公大楼仿佛拉响了战争警报,我不得不走了。”

宋科长走后,苏小港白了一眼挚晓:“崔雨怡真是个乌鸦嘴,一语成谶。咱们四个都去,初一夜里死了驴,不好也得说好了。”

苏小港叠起报纸清样放进手包,幽怨的表情不见了:

“走啊,收拾收拾逛商店,逛完了晚饭我请客。小玲,要多少钱,我路上给你。”

“姐,我用很多。家里来信说俺爹的腿感染了急需住院。”

陈玲说着眼泪潸潸而下。

“别哭,用多少?晚饭前姐帮你解决。”苏小港眼圈也红了。

“姐,要三千的。”

“没事,多少都不是事儿。你说个数,姐借你。”

“去它个屁的!我去找你们部长告假,你回家照顾你爹去!家里都这样了你还报个屌名?你不要爹了?!”挚晓听着又犯浑了。

挚晓呼哧呼哧喘息着,急急要走。崔雨怡拽住劝道:

“你呀,你去援助挣补助给小玲比你惹事好。小玲老家还有她姐姐姐夫呢。”

挚晓顺坡下驴:“小港,这么说姐只能委屈求全了。”

“小玲,你下楼看看姓蔺的走没走?”

苏小港不理挚晓,因为她早已给她登记过了。

晚上,报社四朵金花在程普大酒店聚餐。

苏小港来到表哥办公室,说明了陈玲的情况后借钱。表哥点了钱,苏小港急着要走,表哥唤住说:“小港,你去三山湾看看你表嫂还在不在?如果在,你提醒她,我们看好的结婚日子就要到了,让她回家准备去登记,并开始筹备婚礼。这个女人怎么想的?催了几次还在三山湾晒海带!我腿不能开车,不能亲自去。她如果有什么反复你马上电话告诉我。”

“怎么,她后悔了?”

“不知道,我感觉她若即若离的。要是以前她晒海带还可理解说她家里穷,可现在我有钱呀,她都要结婚了还恋着不离开是不是有问题?”

“我以为怎么了?这是老男人的自卑心理作祟。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自己胡思乱想吧,我陪姐妹们吃饭去了。”

“哎小港,你等等。”

“什么事?”

“表哥把钱给你包上。”

“就是嘛,拿着一大把钱也不雅观。”

程普接过钱后塞进:“小白眼狼,来蹭吃蹭喝也就罢了,嘴还损我——还想借钱,想什么呢?!”

苏小港发现受骗,回来搂着哥哥后背:“刚刚是妹妹口误,表哥一点也不老,还很帅哩。快拿出来,姐妹们等我呐!”

“告诉我,你去三山湾为什么瞒着姨夫姨妈?”

“我没隐瞒呀。”

程普拉开的抽屉就是不把三梱钞票拿出来。

“我就是怕妈妈反对,没别的。去了之后我会电话告诉的。”苏小港正经道,“我自告奋勇去主要是躲躲那个畜生的纠缠。”

“这个蔺辛同是不是脑子有病。犯了错误开始理直气壮,一会儿雇凶打人,一会儿又下跪道歉的。”程普下意识地躬身抚摸自己的腿,“对他这种人千万别心软!你说,你们离婚打我干嘛?毫无道理嘛!还不如疯狗呢!”

“哥,你腿还痛吗?”苏小港眼圈就红了,“对不起啊表哥……”

“没事的。”程普看到表妹伤心,站起身走了几步后安慰道,“你看,走路都不跛了。当新郎娶新娘还是杠杠的。”

苏小港噗嗤笑了。

“赶紧去吃饭吧。总台那儿我打了招呼。四个人是吧?五十的标准,吃完你别忘了签字,我要走账的。”

程普发现表妹不动,诧异地看。

苏小港嗔怪:“你还没把钱还给我呢!”

广场上四辆大客车披红挂彩,家属有的帮忙住车顶上装行李的,有拥抱送别的,有相对而泣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伍洪市台视台采访组穿梭其中,本市报社记者的照相机镁光灯频闪。苏小港拉着姐妹来到通往市府大院的楼梯口要求同行为她们四朵金花合影留念。

市委领导一行人从大院走下梯台,记者们蜂拥而至。

面对摄像机,手提纸袋的蔺副市长呼喊苏小港过来一下。

苏小港没有想到蔺副市长如此,愣怔了好大一会儿,只好趋前。

“小港,辛同给你买的衣服,你妈还亲手给你烙了脆脆豆儿。”

“这,市长,这……”

“拿着,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小港不知所措,挚晓慌忙跑来接了,拉着她钻进人群。

仇书记扭头问:“老蔺,你的儿媳吧?据我所知辛同跟她是离了婚的呀。”

“小孩子闹别扭,离什么婚?闹够了自然好了。”

蔺副市长话没说完就有记者要求采访。

仇书记只好闪到一边。他听到蔺副市长如此回答记者提问:

“她叫苏小港,靖水日报办公室副主任。对呀,她是我儿媳妇。响应市委号召我们当干部的家属就应该起到表率作用……”

仇书记乜了一眼滔滔不绝的蔺副市长,吩咐办公室主任说:“命令无关人员退出,列队点名上车。原定动员大会的计划取消。”

第一辆客车徐徐开动,崔雨怡把蔺副市长的纸袋扔到站立车旁的姐姐怀里,喊:“姐,你把它带给市长夫人。”

蔺辛同妈妈,严格讲是后妈,因为在人民医院做过崔雨怡姐姐崔主任的病人,现在她们是朋友。

“我的主意怎么样?你们三个黄毛丫头跟老娘学着点!”

挚晓枕着双手眯着眼晴自我夸奖并且自我陶醉之中。

养殖场这几天总是在下午有规律地刮起五六级南风。岸边的海面只是沙痕似的浪纹,可海区的海浪已经象沸腾了。

收获海带的小小舢板经不起这种风浪,不敢满载,因此,收工也提前了。

今晚还是昨晚的延续却不是昨夜的重复。因为这天夜里生产队多了八个城里的女工。

生产队的男人们莫名其妙地有些小兴奋,这不,铁牛卖了饭也不回宿舍吃了,干脆端着碗在食堂的门口一边吃一边欣赏“奇妆异服”的城市美女。

张思宁吃完饭洗刷完,换了装,准备去海边的磊磊山水潭边温习武术套路。这是他刚刚选择的练功打坐的好地方。

送衣服的钟花这时进了宿舍。

“我个去,钟花妹,你今天这是要入洞房吗?“正和海猴子喝酒的大肉虫子放下酒杯,“什么日子,打扮的妖似的?”

“滚你个死虫孑!”钟花笑骂,“你肉嘟嘟的想当妖魔鬼怪老天爷也不收啊!”

“啧啧,还戴着金项链。”海猴子眼睛都看直了,“女人就得打扮,一打扮什么样的都能撩人。”

“喝你的马尿,少说两句少挨骂!”

钟花回敬海猴子后把衣服放到张思宁床沿,直起身时把项链塞进胸口:

“今天我是来辞行的。明天早上我就回家了,不干了。”

“真的假的?”张思宁感到吃惊。

“真的。亲戚介绍我在一个酒店上班。”

钟花边说边用身体挡住大肉虫子他们的视线,掀开叠的一摞衣服露出一个钢笔的包装盒。

张思宁知道是钟花送自己的,随口说了声谢谢。钟花的脸立刻就红了。

吕勇在刘军宿舍杀宰偷的鱼回来唤张思宁吃鱼,张思宁说:“你们吃吧,我不去了。”

“吕勇哥,我明天就不干了。”钟花唤住要走的吕勇,主动伸出手来,“我是过来告别的。”吕勇摊开手说:“我刚杀鱼手腥。再说了跟大哥扯什么淡?跟张思宁道别就直接点!都老大不小了,有那个心思就出去聊聊。”

钟花脸又红了,她偷看张思宁,发现张思宁从衣服中取出了钢笔盒子,说了声我得走了慌忙离开。

张思宁坐在床沿边,打开钢笔盒,取出铮亮的英雄金笔时,发现钢笔上别着一张纸条:

“思宁,姐要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只金笔送你,希望你能写出好作品。姐知道你每晚都去磊磊山练功,请你在那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十点,我去找你啊!”

张思宁握着纸条发呆,铁牛回来在走廊就喊:

“宁哥,那个漂亮的报社记者来了,她还问你在不在呢。”

“她们来晒海带还是过来采访报道?”

“过来晒海带,还在咱们队哩。宿舍就在小红旁边。”铁牛很兴奋,“她们一个个都很白很漂亮,穿着各式各样的裙子。有个胖胖的姐姐还穿着大裤衩烫着卷发呢。宁哥,咱们去他们宿舍看看吧?咱们又不是不认识。”

“有病吧铁牛,你不怕小红挠你!”

“刚才钟花姐回去带着小红去了她们宿舍,说是看一个钟花姐的亲戚。”

“知道了。”

张思宁无心跟铁牛聊天,钟花的纸条让他为难。这钟花为自己洗了这么多年衣服,又送了自己钢笔,要走了于情于理应该买点什么送她。可买什么怎么送?磊磊山等她倘若她误会了呢?她要跟我表白我该怎么拒绝?

张思宁努力说服自已接纳这位比自己大一岁的姑娘,脑海里回忆着刚才刻意打扮的钟花其人。五官不漂亮也不讨人嫌呀,身材也好没毛病呀,可自己怎么就没人那种感觉和渴望呢?

“肉哥,钟花要走,她给了我一支钢笔,你看我买什么送她?”张思宁咨询大肉虫子。

“钢笔值多少钱?”大肉虫子问。

“应该是三十多块钱。”

“商店有上海的小坤表,八十块钱。你舍得就送她这个,钱不够老哥有。”大肉虫子喝了一口酒,“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子,还不会谈恋爱你说愁人不?!”

海猴子说:“什么不会谈?是人家钟花嫌弃呗,家里没妈,爹还是个哑巴,还得供妹妹上大学。不彪不傻,谁肯嫁呀!”

大肉虫子火了:“你他妈的不放屁会死呀!”

磊磊山是海边一个巨石堆砌而成的石山。满潮时,半在海里半在岸上,中间干涸了的水汪也从石缝中溢满了海水。海水从石头的缝隙中涌进涌出,泠泠有声象弹奏古筝。

张思宁来到这里正是开始涨潮的时候。

月光很亮,随潮涌进人水汪的小鱼群听到张思宁跳下礁石,惊恐逃窜,水潭里一片片鳞光。

张思宁观看鱼群的时候,钟花从礁石后闪出。尽管有所准备,张思宁还是哆嗦了一下。

“早来了?”

“他家表妹来了,我走不开。”

“谁家表妹?”

“你别问了。你练功吧,我喜欢看。”

“练什么功,我心里发闷时活动活动而已。”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月亮好圆。”

“是,大汛潮嘛。”

“明天要走了。这么苦的活我怎么还舍不得离开呢?”

“这不傻吗?”

“你才傻呢?还不是因为有你!”

张思宁无语了。

“离我那么远干嘛?我就要走了,思宁。你知道支撑我坚持一直干下去的原因吗?是因为我一直偷偷地爱着你呀!”

张思宁无语,钟花抽泣起来。

“离开这是好事,怎么还哭了?别哭,别的姑娘羡慕都来不及呐。”

“思宁,你爱我吗?你爱我我就不走了,我就嫁给你!”

张思宁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选择了再次沉默。

这时,钟花已经贴身站在了他的身旁。

一股淡淡的,从未闻到的,清香的无法名状的气味儿象蜘蛛丝般缠住了一个单身青年的身体。

欲退无力的张思宁想到了礼物,急忙掏出来:

“钟花姐,你送我钢笔,我买了一块表回赠。”

钟花接过表,看也不看,只是把玩着柔软的牛皮表带。

“你嫌弃吗?听大肉虫子说上海的女式坤表挺好的呀……”

钟花突然扑进了张思宁怀里,张思宁要推开,可钟花拘得更紧了……

张思宁仿佛被麻痹了,木然站立,思维却乱套了。他一直渴望的爱情不是这个样子啊!

婷婷玉立的李丽娜刚闪现就被“要学会拒绝”的画外音赶走了;钟花无数次的生活工作剪影惚惚而去,没有一个片段停留;奇怪的是自己体校时蓝救比赛抡球打昏一个女生的镜头慢慢成影并定格了:仰躺在他怀里的女学生在他不停地晃动下醒了,浅浅双眼皮散发着怨气让人怜惜,小巧翘鼻子鼻翼翕张让人产生捏一捏的渴望,还有发白的唇慢慢变红了,上下唇互相衬托,分外美丽……

张思宁突然感到钟花身体变成了海里软软的海葵,在海流中尽情绽放飘摇……

他的大脑又一幕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储存的幻灯片放映了——

草坪上,一只母牛爱恋地舔舐着刚出生的小牛;小牛享受着母爱的伟大的爱抚,这爱抚给了它勃发,给了它生机,给了它无尽的能量。它爬了起来,哞哞地呼叫奔跑……

海猴子前来收归昨天下班时晾晒在礁石上的裙带梗发现了这一幕,他夹着晾干的几梱裙带菜目不转睛地偷窥着。

感谢海风给了这家伙一个憋不住的喷嚏。

张思宁推开钟花后看见了攀爬礁石的一个瘦瘦的笨笨的身影。

“是海猴子。”张思宁恢复了本初,“他应该是过来收回裙带碰见了。我不该这样,但没事钟花姐,我会负责任的,今夜我就可以公开我们的恋情的。”

“甭管他,姐今天就把身体交给你。”

张思宁回头看时,惊得目瞪口呆:月光下,钟花正要褪去那件黄底粉色碎花的连衣裙……

“把衣服穿上!”张思宁躬身拾起撇在沙滩上的手表,“我帮你戴上,明天你离开了我不能送你。等休假了我去找你,然后带你见见我爹我妹。”

钟花不得不拉上了后背的拉链,把已经松开的羊角辫子捋到胸前,然后闭上眼睛伸出了右手。

张思宁一边带表,一边说:“明天你怎么走?骑着我的自行车吧?”

“傻瓜!我走了就不是你的人了。”钟花抽回张思宁握着的手,“不走了!”

“我怎么懵了?什么情况?”张思宁摸摸索索找出烟,点了一支。

“给我也点一支。”

张思宁吃惊地望着已经坐在一块石头上的钟花。

“吃惊吗?我只是偶尔抽一支。”

水潭边静极了。小鱼群又开始出现,一会这边一会那边不停顿地游戏。

“到底怎么了?”张思宁打破沉默。

这逼问,张思宁却听到了迸发般的哭声。他走近钟花并主动抱着她的头捂在胸前。

没想到钟花却推开了他:

“好在我们没有出格。你后悔还来得及!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告诉我你想娶我!早干什么去了?!你知道现在我有多尴尬吗?你让我怎么办?!”

“什么这是……”张思宁扔了早已熄灭的烟蒂,“钟花,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情况?”

“我后悔呀,我不该和县城的老男人订婚。我被诱惑了,被他家的富有诱惑了。所以默认我父母收了彩礼。这件裙子就是他家买的,还有这项链和手镯。今天他妹妹来了,逼我辞职回去登记。”

“这才是你离开的真正原因吧?你要结婚向我表白什么?!”

“对不起……”

张思宁鄙夷地看着倦曲着抽烟的身影,此时此刻他想吐。他感觉那一堆黑影就是一球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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