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元周甩着袖子气呼呼的回了稻荷院,一脚踹开姚氏的房门,见姚氏正半靠在床上闭着眼假寐,遂气急败坏的指着姚氏骂道,“都是你干的好事,成日里管那些不着调的闲事,就不知道管教管教女儿,你看看你哪里还像个当娘的?”
姚氏早就料到他定是在芷院里挨了训,却未想到他竟是发这样大的火,原本想服软说几句好话的,见他这般不由分说,遂气的红了眼,一挺身从床上站起来跺着脚道,“好好好,我不像个当娘的,更不像这院子里做夫人的,老爷既是如此说了,那干脆把我赶出去算了,西边院子里头正好有人等着做夫人呢,我干巴巴的占着这位子做什么?”
她冷哼了一声,高声叫道,“水云,咱们走,别站在这里碍人眼了。”
水云站在外间伺候着,知道两位主子正在吵架,自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进去,只一心听着里头的动静并不作声。
一提到西边院子,申元周的气焰马上消去了一半,又觉得姚氏太不给他面子,每每都要提到西边院子来提醒他,遂沉声道,“今日只说郡碧的事,说些旁的做什么?女孩子家若品行不端,你这个当娘的不该反省反省么?”
姚氏见他气焰短了半截,亦懂得关键时候见好就收,马上软了下来,捏着手帕子抹起眼泪来,“你自己的女儿,品行端不端你还不知道么?旁人说什么你便都信了,在你心里,哪里还有孩子们的位置?”
申元周蓦地一愣,转过头看着姚氏,“到底怎么回事?”
姚氏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只等着他来问,刚刚不过是先给他来个下马威,好让他彻底信服而已,“我们娘俩还想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呢,好端端的碧儿就被人按上个谋害妹妹诬陷姐姐的罪名,她不过一个小孩子,皇家猎场那样大的地方,她敢做什么?只那些宫里的贵人们就把她吓坏了,素日里她是个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么?”
申元周双眸微转,女儿一向温柔乖顺又知书达理,不管是在他们做父母的跟前还是在祖父母跟前,都是个好孩子,怎么忽然就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来了?
皇家猎场,别说是个小孩子,即便他这样的臣子,都小心翼翼的,碧儿岂敢乱来?
如此说来,当真冤枉了她?
可……
他冷眸一转,“既如此,那你为何不去父亲母亲跟前说清楚?还让我无辜跟着挨训,白白的坏了碧儿的名声。”
姚氏哭的愈发伤心了,泪珠子一串接着一串往下落,“我何尝不想说清楚,可我找谁说去呢?父亲母亲认定此事乃碧儿所为,根本不给人解释的机会,别说是我,就是老爷您,在父亲跟前能说什么呢?”
申元周脸色一沉,父亲丝毫不留情面的狠话言犹在耳,心底里顿时如针扎一般。
姚氏瞧他神色微动,继续哭道,“老爷,父亲一向偏爱姝儿,又顾惜大哥,岂容人诋毁姝儿的声誉?所以咱们碧儿就替人做了代罪羊,至于母亲,您还不知道么?只要三弟安然无恙,其余人她哪里会放在心上?”
这才是踩到了申元周的痛楚,自小到大,父亲夸赞称许的一直都是大哥,眼里也只有大哥,再后来就是姝儿,他们二房几乎成了透明。
可他也是父亲的亲生嫡子,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呢?就因为大哥比他早生几年,就因为大哥是未来爵位的继承人吗?
姚氏惯会察言观色,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也不再多说,而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柔声道,“老爷,您也别伤心,您还有我,还有咱们的浩儿碧儿,我们都是您最亲近的人。”
那父亲与大哥便不是了么?
申元周的心隐隐作痛,见姚氏面色沉痛却又体贴懂事,他心下更是愧疚不安,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女。
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姚氏的手,动情的道,“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碧儿的事你放心,我总不会让她白白的被人冤枉的。”
姚氏心下大喜,她早就知道老爷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但她面上却是更加凄楚了,微微的点了点头,“老爷,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只要您开心,我,我也就知足了。”
申元周心下愈发感动,恨不能当即便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哪里还能想到旁的事来。
碧水阁里,申郡碧听说父亲发了一阵火安然睡下了,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又坐在床上将白日里的事细细的想了一遍,终是觉得申郡姝这个眼中钉还是早日除去的好,而申郡茹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不妨再用一用。
她紧咬着牙,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三更已过,茹雨阁里,申郡茹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看到常嵇羽在对着她笑,一会又听到婴孩在啼哭,反反复复断断续续,似是要把她的脑袋给撕裂了一般。
她极痛苦的扭着身子,企图从这难耐的折磨中挣脱出来,但愈是这样她却愈发的难受了,到了最后一阵阵的尖叫起来,全身犹如被火烤了一般,令人痛不欲生。
“小姐,小姐……”墨青吓得脑门子渗出一层细汗来,面色惊惧的望着尖叫着挺身坐起来的小姐,“小姐,您……您……”
申郡茹混混沌沌的睁开眼,目色迷离的瞧了墨青一眼,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来,略带着丝丝阴森的唤了一声“墨青……”,身子一挺,便直愣愣的朝后倒去,扑通摔在床上。
墨青心下颤了颤,急急的叫道,“小姐。”
而申郡茹已紧闭了双眼再也不动一动了。
立在一旁的黄烛自是也吓了一跳,蓦地沉声道,“不好了墨青,小姐的伤口又裂开了。”
墨青急忙望去,果见小姐胸前的衣衫被血染红了,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定是小姐方才猛地坐起来扯了伤口,这三更半夜的可怎么好?黄烛,你快些去禀告老夫人吧,必须马上请大夫进来为小姐诊治,万一,万一……”
黄烛反而冷静下来,略一想,“我先去禀告大夫人,你在这里好生守着小姐,你先为小姐擦一擦额头手心,莫要小姐烧起来才好。”
墨青慌乱的点了点头,“你快些去吧。”
见黄烛转身出门,她急忙伸手在小姐额头上探了探,并无烧意,这才稍稍的松了口气。
申郡茹的身子动了动,心口犹如千刀万剐,痛彻肺腑,又仿若无数只小蚂蚁在心口上啃噬,令她痛不欲生。
“茹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生今世,有你足矣。”温柔犹如叹息的声音含着数不尽的柔情在耳边回荡,“茹儿,茹儿……”
她紧绷绷的神经陡然松了松,‘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洞房花烛之时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自那日之后,他一直待她如初,夫妻二人相亲相爱。
“执子之与子偕老。”她一个激灵,蓦地睁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正一脸担忧望着她的墨青,目中竟露出丝丝恐怖来。
墨青吓得低低的啊了一声,一瞬间似乎不认识自家小姐一般,怔怔的叫道,“小姐,您,您醒了?”
待看清眼前之人,申郡茹轻轻的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目中已恢复了平静,额角一滴汗滚落下来,声音稍显沙哑,“墨青,你怎么还没去睡觉?”
她略一动弹,胸前一阵撕裂的痛楚,她禁不住咬了咬牙,低头望向胸前,只见乳白色的衣衫上已渗出斑斑血迹。
墨青呆了呆,想起方才小姐眼里的神情,仍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轻声道,“小姐别动,您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略一迟疑,犹豫的问道,“小姐,您刚刚做噩梦了么?”
眉角一滴汗顺着眼角滑进眼眶里,申郡茹又闭了闭眼,凉丝丝的泪滴融进眼里,瞬间不见。
墨青又解释道,“小姐刚刚很难受的样子,猛地坐起来又猛地躺下,撕裂了伤口。”
梦中的情形如真一般浮现在脑海里,申郡茹艰难的笑了笑,低声喃道,“是做了一场很可怕的噩梦。”
有时候现实比噩梦更可怕。
墨青随即释然,心中涌上一阵心疼来,小姐定是被吓坏了,那样的地方那样的情形,纵然有十二个胆子也要被吓破了。
她忙道,“黄烛去禀告大夫人了,小姐的伤口必须请大夫过来瞧瞧。”
申郡茹目光沉了沉,暗暗猜测父亲和母亲会不会来,前世记忆中父亲与汪氏只象征性的来探望过她一次,直至她伤好都未来瞧一眼。
她心下不由得一阵悲凉,汪氏待她怎样并无要紧,毕竟不是亲生的母亲,可父亲,到底是她亲生的父亲,又是他最为宠爱的女子所生,竟是半点疼惜没有。
前世她只觉得父亲高高在上不可碰触,今世却生出丝丝缕缕的恨意来,若他待她有一分好,又怎会使得她日日生活在恐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