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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竹枝染沉睡了三天。
三天之后,当他再一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同一个安静的屋子里。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他看了看自己,身上仍然绑着厚厚的纱布,但比上一次醒来时看到的纱布要新,显然,伤口的纱布换过了。
竹枝染推开门,同样一缕耀眼的阳光射向自己,他同样下意识的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只有长时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才会被阳光耀得睁不开眼,我又一定沉睡了很长时间了,竹枝染自言自语。
当他移开手臂,再次看到了偌大的庭院,院中还是那棵大树,花草,木凳,秋千依旧,还有木桩。随后他在最后的角落看到了一个木架,上面有木刀、木剑等各种木制的兵器,最后他看到了木制的枪棍。
院子里依然没有人。
竹枝染轻微舒动下筋骨,发现自己的伤恢复得奇快,似乎好了很多,身体也不似之前那么沉重了,望着木架上的兵器,他想到了自己曾经骄傲的银枪,想到了那遮蔽自己双眼的骄傲,他犹豫再三,最终将手握到了木枪之上,随之而来的是身上伤口的绞痛。
可他不在乎,与心中的痛苦相比,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呢。
竹枝染提着木枪推开院门,走入侧面入山的小路,转进岔路,最终来到了最后一次昏死过去的墓碑前。
但他意外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墓碑前,年龄大约三十出头、留着大约一星期没刮过的胡子,竹枝染愣住了,墓碑上的字依然清晰:“四弟李虚无之衣冠。”
李虚无是镜冰清姐妹的师叔,这个人坐在李虚无的墓碑前,那么:“你是冰清小妹妹的师父?”
对方也看到了他,看到了他身上的纱布,还有手上的木枪,愣了半响,随后点了点头,笑道:“醒了呀。。。。。。我复姓黑岩,单名一个期字。冰清这丫头十六岁了,也不算小了。”
黑岩期指着身旁的一块草地,一边示意他坐,一边像关切老朋友一样提醒他:“你体格超乎常人,虽然一直在昏睡,但复原却得比一般人快很多,只是伤及内脏,短期内很难痊愈,你最好不要乱动兵器,免得留下后遗症。”
竹枝染看着眼前的男人,感觉到一种长者的关怀,又从他脸上感觉到沧桑,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一个能教出镜冰清那么机灵的徒弟,住在如此清静之地的人,当然不是等闲之辈。
竹枝染抱拳施礼:“竹枝染,见过前辈。”
黑岩期冷眼看着竹枝染手中紧握的木枪,林中的气息都显得忧郁。
一个重伤未愈的悲情人,在一个毫无相干的墓碑前昏死,醒来后第一件事是不顾身体伤痛来到这死人墓碑前练枪,这个人的心里此刻充满着阴暗的仇恨和怨气。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可以当自己死了,重新生活!
就像当初自己的选择一样。
但他还活着,正沉浸在仇恨和死亡的痛苦里,不能自拔。
若不能控制这股怨气,此人日后,只怕会变得比谁都邪恶。想到冰清与这个人结下不解之缘,黑岩期的眼中闪过一线杀机。
竹枝染立刻感到一阵凉意,武人的警觉天性,令他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心里暗惊,难道他想杀我?
但旋即他否定掉了这种荒唐的想法,他既是冰清的师父,怎么会没来由想杀自己。
当下竹枝染再次抱拳施礼:“晚辈竹枝染,见过黑岩前辈。”
对方却仍然没有回应自己,竹枝染不禁纳闷了,方才好好的,怎么突然像似变了个人。
顿了半响,黑岩期才突然说道:“你,不叫竹枝染。”
竹枝染:“。。。。。。”
“愿意的话,我给你取个名字,既然是冰清这丫头救了你,你就随你救命恩人的姓氏,叫镜太上吧。”
太上?《伤逝》有云:太上忘情,最下不及于情。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
竹枝染有所动容,已明白方才为何他突然不回应自己。舍弃原来的姓氏,取太上之名,其意是要自己忘记未了的恩恩怨怨,开始新的生活。
就让前程往事英雄浮名统统随风去吗?
可这与尘世隔断的山林田园,真的能隔绝心中的恨意吗?
一想到家人的惨死,林图的背叛,他握住木枪的右手情不自禁,恨不得将手中木棍捏碎。
他黯然道:“前辈良苦用心,可惜。。。。。。”
黑岩期失望摇头,抚摸着墓碑上的字,就像抚摸了自己的过去,又说:“你的事冰清都跟我说了,我也派人去城里打探过。你们竹家危难之时不肯连累无辜遣散宾客族人,乃盖世英雄之举。虽说杀手已经被都尉府铲除了,但你竹家付出的代价回不来了,如今所有的人都将竹家人奉为英雄,也都以为竹枝染已经死了,何不让‘竹枝染’这三个字从此安息,开始新生?”
新生?可以吗?
太多的恩怨未了,太多的困惑未解。。。。。。
是谁勾结匪徒,指示他们围杀自己全家?林图为什么背弃生死托付,睡了自己的女人?千千究竟知不知道竹家的变故,她跟林图又去了哪里?
。。。。。。
“前辈不会明白我的悲哀。”
一想到林图,背弃自己生死关头的托付,带走竹家财富、武学秘籍、骗取未婚妻子,竹枝染恨恨将手中木枪插入了地面半尺之深,彻骨之恨令他甚至忘记了身上的伤。
伤口立时崩裂,血从他嘴里溢了出来。
“很多人假装失忆,隐姓埋名,只为了忘记痛苦,重新生活。你不该再拿兵器,这是我的建议。你失去了很多,但这世上还有愿意救你的人,愿意帮你的人,还有欣赏你景仰你的人,你并非一无所有。”
黑岩期没有去管他的伤,只是有些冷漠地用食指敲了敲墓碑,起身而去,慢慢消失在林子里。
“机会我给你,至于选不选,你自己考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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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染静静的坐在墓碑前,抚摸着陌生的墓碑,迷茫、无力。
曾经风光骄傲,富足快乐的竹家大少爷,如今,落到了荒山野岭不知归路何处的田地。
墓碑上,四弟李虚无之衣冠几个字,让他越看越觉得异样,他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墓碑上没有落款,如果没有人告诉你,你甚至连这座墓碑是谁立的都不知道。
很少有墓碑是这样,只有一种解释,立碑的人不希望将他的真实身份刻在墓碑上,而用虚假的名字对死者则是一种亵渎,于是索性不写。
这座墓碑,毫无疑问是由黑岩期所立。黑岩期?记得《千家姓》里并没有黑岩这种复姓,也没有黑这种姓氏。
“很多人假装失忆,隐姓埋名,只为了忘记痛苦,重新生活。”那么,这句话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似乎并不单单只是劝诫自己。
或许,还有着特别的意义,比如说,他自己就曾经假装失忆,隐性埋名,他也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吗。
难道,他是墓碑上的李虚无?自己为自己所立的墓碑?李虚无是谁?这个名字似乎哪里听说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可他一定也曾经有过惨痛、悲哀的过去,所以才想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只是,真的能够忘记痛苦,重新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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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