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我与柯子尘大婚后,我曾为沐司的终身大事担心过。
彼时我坐在窗头弄着蔻丹,也是刚从柯子尘口中知道沐司拒了柯棠心意的一事。
我悠悠叹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道,“都说沐司是南安城里的潘安,是南安城里的赵云,就光看他这一根筋的模样,就算他抵十个潘安,我看我小孩打酱油了,他这个做兄长的都不一定能娶到媳妇!”
柯子尘坐在案几旁喝着茶,听闻了我这话,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打酱油是需要时间的,要孩子也是需要时间的。”
我伸手拾起盘子里的一块桂花糕朝他砸去,这人整天就知道拿我开涮。
他恰恰接住那桂花糕,送入嘴边,“你替他操什么老妈子的心,沐司是有喜欢的人的。”
我手中的动作一顿,好奇地望着他,“谁?”
“柯棠。”柯子尘缓缓说着,见我眸中的不屑和质疑,他又加了一句,“男人的直觉,我是过来人,你得信我。”
柯子尘告诉我,沐司心中是有柯棠的,只可惜他心中顾忌太多,迈不过那道坎儿去。
如今看来,当初柯子尘的直觉,是对的。
穆苏扶着我出了房门去,房门合上的那刹那,我眸子一抬,瞥到了桌上那把柯棠的佩剑。
两年前的午后,柯棠火急火燎地赶去将军府寻回被沐司错拿的佩剑。
两年后的这个午夜,两人的佩剑仍是被彼此拿错,少年在等佩剑的主人寻回它。
只可惜,这次他永远等不到她了。
我挪着脚一步一步地迈回房去,却觉得这条长廊走起来竟是那样漫长。
宠幸沈素颜背叛我的不是柯子尘,惊险之际拿命换回沐司的是柯棠。
心头一阵五味杂陈,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可那种心痛的感觉,却是真实的。
蓦地,我身子一倾,靠在房门上,穆苏有些焦急地伸过手想去扶我,我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此时我只想,一个人好好地静静。
她犹豫很久,终是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出门去。
木门合上的刹那,像是没了支撑一般,身子顺着门沿渐渐滑下,竟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苗疆那日,幸好我没有执于仇恨,一剑杀了他;龙涎宫那日,幸好站在我跟前,说着负心话的,不是他。
可是为什么,他离开了皇宫两年,独留我在偌大的未央宫两年,却也没有给我只字片语……
这一路走来,柯家与沐府的恩恩怨怨太多太多,多到竟是剪也剪不断,反而理更乱。
柯家欠着沐府太多人命,而我和沐司,也欠着柯子尘和柯棠太多恩情。
我心里清楚,也确实明白,这不是能够两两相抵的事。
家仇必报,情,不可不还。
翌日日头正好,透过纸窗打在脸上,倒是有些刺眼。随即伴随的是一阵扣门声,我揉了揉眼,正要唤门外那人进来,却发现枕头湿了大半,脑袋有些昏沉。
昨夜又是一场噩梦。
“什么事?”我懒懒地开口,却也没许那门外之人进来。
只听门外传来穆苏的声音,她的声音有些焦急,又有些不安,急急道:“小姐,公子的药缺了一味药,得再去药铺一趟了。”
我淡淡应了一声,告诉她我随后便去。而我正准备再眯几眼,却发现穆苏仍是立于门外,久久没有离去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么?”
她支支吾吾地开口,虽然说得有些含糊,可我却听明白了意思。
她说,我们身上的盘缠,要么只够再抓两次药,要么只够再住店一晚。
我叹了口气,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从未觉得钱这东西有多重要,只道是钱乃身外之物,可到了这火烧眉毛的时候,才知道人活世上,不能没有它。
我朝门外望着,缓缓才道,“治病要紧,别的再另想办法。”
穆苏点了点头,将药方子从门缝里塞进来,之后听到纸张落地之声,才挪着步子离开。
半柱香一过,我拿着药方急急下楼去,望见穆苏正一个人坐在桌前发呆,我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来,却是满眼的红血丝。
她昨晚定是听了柯棠的事后,彻夜不得好眠吧。
“这方子子上这么多药材,你所说的是缺的哪一副?”当下本就囊中羞涩,若方子上每味药都抓上一遍,也不是笔小数目,能省一点便是一点。
穆苏叹了口气,抿唇同我说道:“白芷。”
我点了点头,也未曾耽搁时间,挪着步子便往药铺迈去。
我同药铺掌柜说了药材,他转身就往药柜里拿去,柜子上皆是一格一格的抽屉组成,唯一的不同,便是抽屉上所刻的药名不同,还有那字下刻着的一副小画,也不尽相同。
说是一幅画也不太对,应当说是一朵花,或一颗草。
我抬眸望着药铺掌柜给我抓药,他拉开写着“白芷”二字的抽屉,取了药后又转身放到戥子上。
我无意瞥了一眼,却觉得那刻着白芷二字的抽屉上的那副画,有些熟悉,似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是一朵形似伞状的花。
由于心中有些在意,我便开了口,指间指着他身后的药柜问到:“那每格抽屉之上所刻的画,有何用途?”
药铺掌柜闻言,回过头去望了一眼,随即对我笑道:“那是药材之前所生长的样子。有的异地人到这抓药,因文字和话语与我大昭差异极大的原因,沟通甚是困难。这上面刻的画,便起到了作用。”
我微微一笑,接过他包好的药材,付了银两后便转身离去。
才不过一刹那,我又转回身朝那掌柜走去,心下正是想起一个急事。
他见我回来,也是疑惑地望着我。
“老板,不知可借你笔墨一用?”我蓦地想起离开苗疆时,夕雾通过白鸽寄给我的那封信。
那纸张上画着不尽相同的六七样花草,而我清楚地记得,那上面,其中一样便是伞状的一朵花。
我眯了眯眼,望着刻着“白芷”二字的抽屉上的那朵伞状的花。
我断不会认错,这和当初那纸上所画的,竟是一模一样。